第六百六十章 争议依旧
第六百六十章 争议依旧 (第2/2页)坚决要求废除中医的余云岫等人,大都是留日学生,有样学样。
“不至于那么绝对,”李谕笑道,然后对鲁迅说,“周老师,你也曾在日本国学习医学,我想知道,在日本国还有没有中药?”
鲁迅点头说:“有的。日本确实废除了中医,但没有废除中药,因为很多中药的疗效属实不错,日本人无法割舍。”
施今墨说:“日本人‘废医存药’,心思耍得不错嘛!”
余云岫问道:“周老师,你是学过西医的,该不会也信中医的方术?”
鲁迅说:“我当然站在西医一边。”
“这就是嘛!”余云岫说,“但凡学过现代科学以及现代医学之人,都会坚定地废除中医。”
余云岫是整个民国时期废除中医的急先锋和领袖。
施今墨被说得有些难以招架,只能看向李谕。
李谕想了想说:“余大夫废除中医,我认为无非就是关注中医是不是科学,对吗?”
“没错,”余云岫说,“我认为中医不是科学,只是巫术、方术。不仅我,在座的诸位包括仍在欧洲的梁启超先生,都认同我的观点。”
其他人全都表示了默认。
李谕顿了一下,说:“确实,中医不是科学。”
施今墨脸色一黑,感觉更加孤立无援。
余云岫高兴道:“我就知道是这样!”
李谕却继续说:“但我想问你个更基本的问题,什么是科学?”
余云岫说:“我看过先生的文章,科学需要可证伪。中医的阴阳五行以及脉络学说,全都不可证伪,自然不是科学。”
余云岫突然感觉又找到了反对中医更好的理由。
李谕不急不慢道:“科学极为苛刻、严谨,力求纯粹的完美,容不得一点瑕疵和模棱两可,对不对?”
余云岫说:“当然!就是因此,科学才是所有学科中的龙头老大。”
科学在二十世纪初的地位真心高得没法形容,全世界都是如此。
李谕说:“那如果我说,在科学界,数学算不算科学,其实也有争议哪?”
“怎么可能!”胡适听了李谕的话后说,“数学是科学的皇后!当然是科学中的科学。”
李谕道:“包括数学在内的形式科学,如逻辑学、统计学,其实都不能完全被称为科学,我指的是,大家口中狭义的科学。”
李谕语出惊人,胡适问道:“先生,此话怎讲?”
李谕说:“因为即便是最为严谨的数学,也有一些内容无法证伪。”
“啊——”连虞和钦都闹不明白李谕想说什么了,“院士先生,这……”
李谕继续说:“德国的数学家马上就会给出证明,任何一个包含皮亚诺算术公理的公理体系,如果它是自洽的,那在这个体系内,就一定存在某个命题既不能被证明也不能被证伪。换句话说,就是自洽性和完备性不能同时满足。”
李谕说的当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哥德尔不完备定理,只不过哥德尔还没给出证明,不过提前说说无妨,反正国内还没几个人知道这么高深的数学内容。
“您能再说一遍吗?”
他们显然没听明白这句话。
于是李谕又重复了一遍哥德尔不完备定理的内容,然后说:“现在已经有很多例子佐证,比如刚刚到访中国的罗素先生提出的理发师悖论。
“某个城市中,有个理发师,他只给本城所有不给自己理发的人理发。那么他到底该不该给自己理发?
“如果给自己理发,就属于给自己理发的人,违背了‘不给自己理发的人理发’这一原则;
“如果不给自己理发,自己又成了‘不给自己理发’的人,应该给自己理发。形成了一个完美的悖论闭环。
“这个悖论就属于无法证伪的范畴。而按照科学的要求,存在不完备性以及不可证伪的内容,就是不够纯粹的。”
现场所有人被说得目瞪口呆。
这是目前轰轰烈烈震动整个数学界的第三次数学危机,也是影响最深远的一次数学危机,到李谕穿越前,都余波未平。
余云岫品味了大半天才回过神,说道:“数学高高在上。即便如此,中医也不应该称为科学。”
李谕知道他们很难理解第三次数学危机,于是又说:“科学是通过各种定理来构建的,而定理又是从公理导出的。整本《几何原本》都由几条非常基本的公设和公理搭建而来。
“所以公理是科学的基础,而公理又是不证自明的。
“但我想告诉诸位,公理,不仅仅是自然规律,也可以人为构造。
“中医就是通过人为构造了阴阳五行以及脉络、穴位等公理,继而搭建了整个体系。
“这套公理虽然不能被证伪,但中医搭建理论的方式,却称得上是科学的。
“我强调一次,是不是科学,与它所用的方法是科学的,二者为两个概念,并不冲突。”
施今墨听后,信心大增,李谕相当于给了他一套如何宣扬中医的理论武器,“院士先生说得太好了!”
李谕晓得余云岫不可能彻底信服,接着说:“美国有位名医,叫做特鲁多,几年前他刚刚过世,他的墓志铭据说被奉为西医真谛,是这样说的:医学就是偶尔治愈,常常去帮助,总是在安慰。
“以此逐条对照,中医就算不是科学,又怎么能说不是医学哪?”
就连鲁迅这种学过西医并赞同废除中医的,听了李谕的话也不禁鼓掌道:“精彩!精彩!即便西医,也有诸多解决不了的病症,人们有时只能寻求其他的慰藉,比如宗教,比如玄学。”
李谕点头说:“至少中医比宗教靠谱得多,是经验总结而来。如果想废除中医,最少也该先废除宗教,但这想想就不可能。所以诸位为什么又要执着于废除中医哪?”
邵飘萍大笑道:“这是我今年听得最有深度的一段话,明日我就要整理后发表在《申报》之上。”
李谕笑道:“你是要把我推到风口浪尖呀。”
邵飘萍说:“院士先生一直在风口浪尖上,不是吗?”